最近的京城,歡天喜慶。先是「新國之壁」青峰將軍回京,接著是將軍與燦陽郡主的婚事將近,全國上下普天同慶,許多商人看準商機,什麼兩人的木刻畫像,京城的店家更是將招牌、店內裝飾全部換為紅色、金色為基底。

  黃瀨家也忙著嫁妝的採購,婚事的事宜,最悠閒反倒是當事人。

 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,婚禮將至讓黃瀨愈發忐忑不安。當初說的簡單,但在娘諄諄叮嚀男女房室時……他才發現根本一點都不簡單啊!

  「這我做不來……真的做、做不來。」黃瀨拿著小瓶子,裡頭清澈的液體蕩漾著。被以大家閨秀風範養大的黃瀨對於男女之事的認識根本為零,現在要他為了一個男人……他怎麼可能做得到!黃瀨嚇得眸子裡都含著淚,「我不是凝香樓裡面的小倌……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?」

  新朝沒有那麼嚴重男女之防,朝廷百官、富人子弟養孌童面首也是大家默認的風流韻事,甚至可說蔚為風潮,哪家世家大族沒有一兩個孌童?還會暗自較勁誰的多、誰的美。凝香樓就是為了有此等興趣的官員商賈而設立。但對嚴守禮防的書香門第之家,這是不屑為伍的歪風。

  「你一定要學啊涼兒……這個婚姻青峰將軍會有多上心,你覺得呢?若他發現你是男兒身,隨便胡來你會受傷的啊!」哽咽說著割著兩人心扉的話,黃瀨夫人抱住顫抖的他。「對不住……娘對不住你……我的涼兒……」

  政治婚姻,青峰將軍怎麼可能會上心,兩者的結合就只是為了政治利益罷了,因為如此草草了事擴張不當,受苦的只會是黃瀨。他知道娘是為了他好,但這種事情宛若將他最後的尊嚴抹煞殆盡,他百般不願意,卻又無可奈何。

  「嗚……嗚……」咬著棉被,隨著手指的動作,那個地方發出淫靡聲響。斗大的淚珠滑過雪白的頰沾濕了黃色的錦被,落下圈圈褐色的染花。

  黃瀨發誓,他絕對會討厭那個人一輩子。

 

  「時辰已到,新娘請上轎。」

  穿著象徵喜慶的大紅色,但黃瀨甫和其夫人卻哭得像是要訣別。黃瀨更是哭喃著說不嫁,最後還是被半硬拖著拖上轎。坐在轎裡的他,心中的倉皇擺盪得比轎子更盛。藉著鞭炮和鑼鼓聲,他放任自己在轎中嚎啕大哭,如茫然無助的孩子。

  在鑼鼓喧天下,黃瀨踏入將軍府,成為名義上的將軍夫人。

  準備婚事時曾經聽過娘對青峰府頗有微詞,態度漫不經心也罷,甚至整場婚事青峰老爺和夫人一次也沒出現,來接洽的只是管事,完全可以看出青峰家對這場婚姻的不願意和看不起。

  黃瀨看著冷冷清清的青峰宅院,既沒有張燈結綵,半個囍字都沒見得,像是結婚的不是青峰將軍似的,來接領他的居然是侍女,完全不把他當一回事。冷笑將紅蓋頭掀起,不管侍女的驚呼,蜜色的眸子裡帶著冰冷的寒意。他不求兩人恩愛如比翼,好歹也禮貌相敬如賓,看來他未來丈夫根本不打算讓他好過。看這樣子,連拜堂都不需要了。

  「新房呢?」

  本來還想要逞一逞威風,嚇嚇這剛過門就被冷落無視的郡主,想不到郡主既沒慌也沒亂,凌厲的氣勢就這樣逼過來,讓她嚇得哆嗦帶著他來到房前。

  斥退了侍女,黃瀨看確定沒人了,原本繃著的臉蛋垮下來,苦著臉推開門看到奇妙的景象──

  降旗用手搧著風,喝著本該是他和青峰將軍喝的交杯酒。

  人贓俱獲。

  降旗被突然開門嚇了跳,酒水噴了滿桌。「少、少爺──!拜堂怎麼那麼快?青峰將軍呢?」

  「拜什麼堂,我快累死了。」無精打采的將蓋頭扔到梳妝櫃上,摘下頭上那些重得折人頸子的鳳髻珠釵,放下頭髮,綢緞般及腰的金色長髮在月光下閃著微光。「是說小降旗你不在陪嫁名單內吧?怎麼跑來了?」

  有些侷促的摘下小帽子,兩手不安將其捏成像抹布一樣。「我中途和小喜兒換了,想說小喜兒不了解少爺的習性,東西若放錯位置少爺找不到就糟了……」看黃瀨沒有答話,降旗低下頭,暗罵自己的多管閒事。「若少爺覺得不必要明兒降旗就換……」

  毫無預警的,淚水像是針線般滴下。沒有答話的黃瀨,顫抖著肩,咬著唇眼淚直落下花了妝,淚水暈染了那紅色的新娘裝。降旗從十二歲開始就陪在黃瀨身邊,名義是主僕,實則是兄弟。這麼多年來從沒看似柔弱實則倔強的他哭得這樣傷心。

  「少、少爺……」

  無助的輕喚壓抑已久的他。

  黃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淚水像是止不住。明明為了這場婚姻,連作踐身分的事都做了,但聽著降旗話語裡的關心,擔憂的神情,繃緊的神經像是找到發洩的出口。他很痛苦,但痛苦的不只有他,他愛的人與愛他的人都痛苦著。怎麼可以就在這裡認輸了?他怎麼可以因為被冷眼相待就認輸了?

  哭到臉頰潮紅,小巧的鼻子也紅通通,黃瀨終於冷靜下來,看向手足無措的降旗,露出個笑容。

  「小降旗願意陪我到青峰家真是太好了……但你也看到今晚的狀況,接下來可能會更加無助,受到更無理的對待,小降旗你會很辛苦的。」

  「我不怕辛苦,為了少爺……再怎麼辛苦都沒關係!」

  他不聰明,學什麼東西都要耗費比他人要多的時間。但少爺從來沒有罵過他,少爺學什麼,他就跟著學什麼,下課後甚至會幫他惡補。少爺多了件新棉襖,他也不會少件衣裳。從不擺少爺的架子,總是帶著盈盈笑容,是少爺讓他看見形形色色的事,遇見形形色色的人。

  同樣是在這種入秋的時節,十二歲的少爺睜著澄澈的眸子,純淨的微笑,像是上蒼遺落在凡間的仙人。完全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仙人對他伸出手。「你很冷嗎?要不要來我家取暖?」眼中不是憐憫,而是感同身受的理解,鬼使神差下,他伸出凍得毫無知覺的手,握住那白皙的手掌。

  一握,就是六年。

  「小降旗你哭什麼呢,總會度過,別哭啊你這樣會害我的眼淚想冒出來……」

  有多痛苦,再怎麼無助,只要是兩人,一定沒問題的。

 

  將韁繩交給侍從,青峰看著眼前的大宅院,壓抑之感滿溢胸腔。微微一笑,有些嘲諷的笑容。想到之後要和父親怎樣的周旋,本當和禁衛軍統領單挑培養的好心情全都一掃而空,剩下滿滿的厭煩。

  一進門,看著遠處的燈火明亮著,他皺起眉,喚來了福伯──專打理青峰府上下大小事務的老人家。

  「凝柳的燈怎麼亮著?哪個小廝不小心打掃完沒有熄燈?」

  福伯有些汗顏。「青峰少爺……凝柳有人住……」

  「後院之首的位子沒問過我就搬進去?」青峰的臉下沉幾分。「到底是誰又在鬧折騰?」

  「不是的……是郡主……」

  「郡主?」

  「燦陽郡主……皇帝賜婚給將軍您的。」

  哪時結婚的?人都住進來了他才曉得?隨即反應過來這是不樂意這檔婚事的爹娘在作無言的抗議,不禁又氣又好笑。連結婚日子都沒告訴他,這下肯定直接和那什麼勞子郡主結下樑子了。

  「別稟報,我去看看她。」

  無聲無息地來到門前,聽見兩人在對話。食指凝氣,在紙窗上戳出個洞。只見蓋頭和髮上的飾物都被擱置一旁,青峰有趣的挑了挑眉。隨即他看到坐在被窩裡的那人兒。

  精緻柔美的小臉蛋,鑲著如琥珀般的杏眼,神色中流轉著光彩,如陽光般的長髮隨意的綁個馬尾,美麗且絲毫不矯揉做作。

  「燈別熄了,那種自以為是的人越不趁他的意他越想和你對著幹。」眉眼靈動地轉著有恃無恐笑著。不禁讓青峰想到狐狸,賣弄小聰明的小狐狸。「我們就要反其道而行!」

  「少爺……可、可是你再怎麼避,總有一天還是要洞房的……」

  少爺?

  「別提這啊聽了我就犯胃疼……能躲就躲吧,青峰將軍不是還有三房嗎?看他要去哪房快活去,我樂得『賢良不妒』。」頓了頓,「我只求這門婚姻真能幫到爹爹……其他的,罷了吧。」

  婚姻無法操之在己,青峰早已有此覺悟。但嚮往自由的他心中某處依舊對赤司的安排抱著怨懟,他幾乎是將這些不能對赤司說的埋怨遷於燦陽郡主身上。婚事全不過問,他照舊過他的生活,明知道爹娘不喜於這門婚事,若不插手,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幾乎可見,但他還是這樣做了。

  比起「燦陽郡主」是男兒身,讓他驚愕的是對方那自嘲的苦笑。

  身不由己,不只他一個人。

  若是說出了黃瀨家隱瞞郡主真正性別這件事,這場婚姻鐵定告吹,甚至還得算上欺瞞之罪。但青峰選擇沉默,或許是因為那同病相憐之感,或許是因為對方眼裡沒有攀附權貴的貪婪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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